【资料图】

“告别就是死去一点点。”

雷蒙德·钱德勒在《漫长的告别》一书中这样写到。 光是书名，就仿佛有一种恒久而普遍的忧伤。

告别本身也是如此。 评论家李伟长在后记中阐述：从有了文明起，人类对告别这两个字就有着非同寻常的情结。为虚幻的荣誉，为存在过的爱情，为远走高飞的朋友，也为卷入的各种是非。

前些日子，我们向读者朋友发起了「告别的故事」征集。从大家的讲述中更加发觉，告别，从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我们需要好好处理。

#告别一位旧友

我们应该要有一个面对面的、全盘托出的、清楚明白的告别

@fan

我是一个不擅长告别的人。在需要告别的时候，即使很不舍，我也会假装踏着轻松的步子，绝对不会回头。所以我要讲的，是我和曾经的朋友的，一次模糊而失败的告别经历。

告别的对象是一位我高中时的朋友。我们是曾经的舍友、上下床、同桌、饭友，是会经常挽着手走，单独出现在校园里的话总是被问“怎么没和她一起”的几乎形影不离的关系。

告别的决定好似是我一个人的武断。我们不存在一次决定性的冲突，只是生活中的无数细节化作渗水的漏洞——内向寡言的我和活泼张扬的她，事实上并没有很好地相融和互补，有的只是逐渐变多的沉默和我愈加剧烈的痛苦；是不是亲近的人更容易说出一些伤人的话？或许是我们过于亲近，亲近到变成了肆无忌惮，缺失「界限」的关系；因为生活动线一致而结交成为朋友，却长期缺乏精神上的共鸣，时常显现的孤独让人难以承受。

于是，从我得到机会和其他几位同学搬出满员拥挤的寝室开始，从我主动调动座位右眼余光再也感受不到她的存在开始，从我们不知不觉中很长时间没有再说话开始，模糊而痛苦的告别也跟着开始了。

高考那年的某天早晨，她在只有零星同学的教室里突然抱住我嚎啕大哭，吓到了刚跨进教室门的班主任。告别的过程煎熬而倍感折磨。我终于想要说明白那些想说而未说的话，把那些话写进信里，并最终把信放进她的课桌里。

「……你是个很好的人，也值得拥有很好的朋友。但是我不能再当你的朋友了。」

不久后她送来了回信，我没有勇气打开读下去，后来自然地不见了。毕业聚餐我也没有参加，早已不记得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样子。

要说想对她说什么的话，我想对她说一句抱歉。我们应该要有一个面对面的、全盘托出的、痛快的、清楚明白的告别。

#告别一座城市

故地经不起重游，故人经不起重逢

@游民王阿牛

1.

没来之前我就听说了加尔各答。

那有泰戈尔，有特蕾莎的仁爱之家，那曾是“亚洲的罗马”，是仅次于伦敦的帝国第二大城市。

吉卜林说它是“可怕的黑夜之城……拥挤和瘟疫之城”，君特·格拉斯则说这是“一个受诅咒的城市，为人类所有的痛苦提供了寄托处。”

当然，作为一个不服气的旅行者，我的习惯是“不管别人什么说，得我亲自见了才能作数。”

2.

加尔各答是我在印度的第一站。

又是午夜抵达，又是睡机场。

让人此生难忘的是那睡觉的长椅。那玩意似乎是故意设计成“不让人好好睡觉的”：每张椅子都有几个铁的半圆把手，你要想躺下来，得边做瑜伽边睡觉。

坐着打瞌睡，钓了若干次鱼后，我灵机一动，“或许可以钻进去？”可以是可以的，就是把手太窄，进去后没法转身。要是想换个姿势，就得钻出来，再钻进去。

这个做法很快就引来日本小哥和韩国大叔的效仿。

日本小哥很快就钻了进去，向我投来微笑致意。

韩国大叔则身材发福，脱掉外套，蠕动了几十回，终于成功了。

半小时后，“嘿，哥们，不好意思”，韩国大叔喊我，“能不能帮我从大包里拿下帽子？”

“我出不来。”他摸摸脑袋，笑道。

第二天醒来，韩国大叔已经坐了起来等我们，他撩起衬衫，里面露出一勒出来的红圈，“我决定开始减肥了”，他说，眼睛湿润，让人丝毫不能怀疑他的真诚。

我和日本小哥也真诚地还以笑容，是的，那是幸灾乐祸的笑。

3.

清早的公交进城。一下车就撞上了节日，人们占据大街，敲锣打鼓，边走边跳，手扶拖拉机载着冰箱那么大的音响在疯狂地晃动。

接下来的一周，几乎每天都能碰到大大小小的节日。“这不奇怪，一年有365天，我们印度人有366天都在过节。”一个当地哥们解释道。

很快就找到旅馆，价格不错，单间折合人民币20块一天，有庭院有天台，除了有蚊子，没啥可挑剔的。

进了房间，我翻了下钱包，只剩下两百多美金了，才刚到呢，这可咋整呢？

那些穷游的日子里，最日常的担心不是遇到危险，而是钱花光了怎么办。但加尔各答向我拍胸脯保证，不用担心。

这里的物价低得让人害怕。花五毛钱，就可以喝两杯奶茶，三块饼干，打发一个美好的早晨，午饭还有三块钱的自助等着你，而公交只要七毛，奶昔只要一块。

对于一个穷背包客，这就像是一个庇护所。你不必拥有很多，就能无忧无虑地闲晃，不必花很多钱，就能见识到它最好的一面。

“加尔各答真是好啊”，我真诚地赞叹，人车牛羊乱哄哄挤在街头，吃饭洗澡睡觉如厕过节，满街都散发着自由的空气。

4.

房间空荡荡的好处是，大家都喜欢在庭院或天台待着，分享见闻或人生，我就喜欢听故事。

一美国的老头四十年前第一次来，期间反反复复地重返，次数早已数不清了。“感觉也没多大变化”，他说，“几十年过去，还是那些辉煌破落的建筑，还是那些一言难尽的气味。”

另外一日本哥们，一住就是七年，“你们一定要去这家餐馆试试”，他手舞足蹈，眼神发亮。

他在前面领路，走出熙攘的萨德街，先经过一个鸡屎遍地，大鸟漫天的街区，接着走过一排用老式打字机代写书信的老头，再穿过五彩斑斓的衣服摊和蔬果档，鱼腥味，茶味，熏香味就一块涌来，循着气味走进一个写着某旅馆的牌子，迎面是个尿味浓郁的公厕，侧面是狭窄昏暗的楼梯。一出楼梯，里面人头汹涌，米饭和咖喱飘香。

饭饱买单，3块多人民币，性价比高得让人羞愧。

还有一韩国哥们，故地重游，感慨万千。他最念念不忘的，是十年前喝过的一家奶昔店。

“是我喝过的最好的奶昔，所有之中最好的！”他手舞足蹈表情兴奋，仿佛想起初恋。

奶昔店很小，但顾客盈门，热闹喧嚣，浴缸大的锅煮着浓稠的牛奶，香气扑鼻。

点个最便宜的普通奶昔，一入口，“还真是香”。

韩国哥们舔舔嘴唇，咂咂嘴巴，摇了摇头，长吁一声，似乎回到了初恋的那天。

5.

如果你有时间但没啥钱，那么街头散步是体会一个城市最好的方式。

街头是座活生生的博物馆，尤其是加尔各答。

你可以在这里的街头看到所有的生活场景，洗澡，洗衣，如厕，工作，溜羊，杀鸡，喝茶，社交，庆祝，睡觉等等。

那有邀请你一块嚼烟草的铁匠，有说你头发太长非得给你理哪怕不要钱的理发师，有抱着你落下的相机飞奔地追你的茶摊小女孩，有衣服破旧但笑容灿烂的小贩，还有先是挥手奔跑躲避镜头，在拍合照时又偷偷溜回来的孩子，还有永远关心你缺点什么，领着你穿街过巷誓要会帮你找到所求的掮客。

6.

离开的那天碰到了M。缅甸初遇，她刚到我就要离开了，没想到还能在加尔各答重逢。

她看不惯我拿塑料袋改装的行李包，一见面就送了一个布袋子。“应该比塑料袋结实”，她说。

之前答应过当地认识的朋友，要把照片打印出来送过去，也顺便给M指下路。又是一轮轮地喝茶抽烟吹牛，转眼黑夜降临，我的火车似乎又要舍我而去。

最后时刻公交像被激怒的公牛，在拥堵的街道上狂吼喇叭左奔右突，奇迹般地把我送上了将要开动的火车。

我当时写下的是：“跳上火车，坐下来喘会气，惊魂稍定后，发现忘了一瓶大水在路边，忘了告诉M那布袋子有多好用，忘了跟她好好道别，忘了告诉加尔各答我有多爱它。

可是，伏笔已经埋下，总有一天，我会归来，不知会是什么时候，但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7.

离开后，我常常会想起加尔各答。

每逢有人问起我世界上最喜欢的城市，我总会提起加尔各答，总会提起那些年轻而自由的快乐时光。

六年以后，重返的那一天终于到了。

还是午夜抵达，还是那些恶心人的扶手椅，还是清晨进城的公交。

但我在烈日下的萨德街走了八遍，怎么都找不到当年住过的旅馆，也找不到当年的小饭馆和奶昔店，更别提那些已经长大的小孩和不知道是否尚在人间的老头。

也可能是天气太热了，猛烈的阳光晒得我脑袋发昏，金属的发光照得睁不开眼，还有那融化了的道路粘得我迈不开脚步，再加上路边公厕的臭气，还有触目惊心的贫困和痛苦。

出门需要勇气，散步成了煎熬，所以早在寻回当年的小店之前，我就已放弃了。

寻找的途中，我不时想起故人重逢的温馨，但想到更多的，是年轻的丘吉尔给妈妈写信：他看见加尔各答很开心，因为那样就用不着再来了。

那些乐于助人的掮客也让我觉得烦躁，“哥们，你在找什么？”“告诉我吧，我能帮你。”“你一定需要点什么的？女孩？叶子？HushHush？”他们就像嗡嗡叫的苍蝇一样挥之不去。

“我只需要你离我远点”，当你狠狠回绝后，看到他们受伤委屈的表情，你又会觉得羞愧，羞愧于自己的坏脾气，然后，就更烦躁了。

躲回风扇轰鸣的旅馆，我试着安慰泄气的自己，“找不到也不见得是件坏事，歌都有得唱了，就算让你‘寻得到尘封小店，也回不到相恋的那天了。’”

8.

这一次，离开得很从容，提前一个小时我就到了火车站，但没人需要我好好告别，也没地方让我遗憾没有把爱说出口。

鲁迅写过童年的吃食，“我有一时，曾经屡次忆起儿时在故乡所吃的蔬果：菱角、罗汉豆、茭白、香瓜。凡这些，都是极其鲜美可口的；都曾是使我思乡的蛊惑。后来，我在久别之后尝到了，也不过如此；惟独在记忆上，还有旧来的意味存留。”

与此类似的，有多少地方经得起故地重游，又有多少的人经得起故人重逢？

#告别错的人

告别之后，也算懂得什么适合什么不可

@甜圆

告别一段恋情或许没有那么困难，但告别一段已然没有爱情的依赖关系，反而真的很困难。

我和他在一起了三年多，彼此从最初的陌生，到最后互相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去年的夏天，我们已经到达那种，对方说第一句话，就能清楚地知道下一句话说什么的程度。我们的父母也早就认识了，心照不宣地等待着我们走到最后那一步。

很久以前，我感觉我心里就认定了这个人，会经常为了他发朋友圈，会处处为他着想。他的妈妈很喜欢我，做菜、煲汤、买衣服，都会带着我一起。大概快两年的时间里，我都沉浸在喜欢他的感觉里。

然而时间久了，过去的记忆被冷冻，我们再也没有那么多话讲，该看的剧都看过了，该聊的书也都聊完了，大家都陷入情感疲累的时刻。“中午吃什么”、“明天几点出门”，每天重复的话，一度让我觉得那种无趣没有尽头。

后来因为工作的缘故，我和他被迫开始了异地恋。在一起两周年的那天，我们在高铁站告别，拥抱了很久之后，我以为我们的关系可能会因此有“小别胜新婚”的转机。

但是没有。工作的忙碌超过了我的预期，他那段时间也正好辞职，迷上了之前不怎么玩的游戏。游戏让他完全变了一个人，每天固定的电话内容也变得极其敷衍，辞职后找不到合适工作的苦闷也让原本乐观的他展现出了我曾经没有见过的阴霾。

有一天在和朋友吃饭的时候，我悄悄瞥见外卖发票上是她对象的备注，“工作忙也要好好吃饭”，才想起来，调过来这么久，他从来没有给我点过一次外卖。好像就是从那一次，我慢慢开始积累心里的失望。

后来他终于又找到了合适的工作，我也又调回了原来的岗位。一切好像回到了正轨，但那一段分开的时间，却终究还是形成了无形的隔阂。

我们都还是在凌晨1点的时候准时感到困，还是在楼下的张叔那里买鸡蛋灌饼当早饭，在家点外卖还是会选“不需要餐具”。

我知道我们其实已经没有曾经的感情，但因为父母、朋友都知道我们在一起，而且一切生活的节奏已经和“我们在一起”这个事情捆绑。再加上，我是个懦弱的人，我不知道我离开他的生活会是怎样的，各种因素，我们很难分开。

但是真的要一直将就下去吗……很平静的一天，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我还是做了那个决定。忍着心里的不安和堵塞提了分开的事情。他从起初的沉默，到后来让他妈妈给我打了很多电话，面对挽留我也动摇过，但最终还是坚持最初的想法。

想起来，分手后的那一周真的很难熬，一切原本熟悉的东西都改变了，被迫要自己面对很多东西。我努力靠理性遏制自己的情感，不让自己走回头路。现在想来，告别这段恋情，终究还是一次正确的决定。

像是《不将就》那首歌里唱的，“那时候我以为爱的是生活，也算懂得什么适合什么不可”。

#和小猫lucky的告别

我绝不会再逃避告别的那一刻

@岚岚

2020年8月4日，妈妈带回了两只小猫。 小小的，弱弱的，脏兮兮皱巴巴的。

原主人把它们放在了路边，天气炎热，妈妈不忍，把小家伙带了回来，没有任何养猫经验的我就这么被迫当妈了。我按照攻略把它们擦干净、喂羊奶，睡了一天它们就恢复了属于小猫咪的快乐。一只叫lucky，一只叫拉堡。

lucky的两条后腿无法站立，只能拖行，能不能恢复医生也不确定，只说看看长大会不会长好。于是我就这样，开始了对猫咪们的照顾。

拖行一直会磨肚皮，我给他包裹了很多布，但总是动着动着就松了，他自己也很抗拒。发现没啥大问题后，就给他裸着在家拖着走了。为了避免磨坏身体，我在网上买了一个特制的轮椅给他，但是lucky还是很抗拒，会挣脱出来。爸妈说，给他自由吧，他现在每天都很快乐，远在杭州的我便也不再纠结。

lucky性格超级好，黏人且温柔，从来都是无辜的眼神看着世界，没伸过一次爪子凶过我。没有了任何束缚的他超级灵活，拖着笨重的身躯也可以四处乱窜。爸妈经常拍视频给我看他，lucky的两条前腿已经非常有力和健壮，甚至还可以爬个一米多高。

2021年1月，家乡下了几场大雨，天气瞬间阴凉起来。妈妈说，你快回来吧，感觉lucky要不行了。到家的那天中午难得出了太阳，lucky无精打采地趴在猫窝里。听到我叫他，他眼睛睁大努力坐起来，我想那一刻他应该也像我一样恍惚吧。

扔下行李箱我就抱着他去医院了。医生们说，作为一只长毛猫，lucky的情况很严重。下半身因长时间拖行而被磨损，由于最近天气潮湿，已经发炎感染。医生费力剃掉结块的毛发后露出鲜嫩的肉，lucky却真的一点声都没出，只是抓着我的手沉重地呼吸着。我在一边自责到大哭，埋怨自己为什么没有能力照顾好他。

在医院处理了伤口后，lucky肉眼可见地精疲力尽，拿了一堆消炎的、止痛的、促进肌肉生长的药之后，我们回家了。医生也表达过，是不是选择安乐会好一点，可是我好自私，我不要这个选择。

回到家里lucky就没有精神好过，我放他在瑜伽垫上（软一点），上面垫着护理卫生垫（减少细菌以及伤口会出血），他一动不动，不吃也不喝，对什么都不感兴趣。我每天要喂药好多次，他一抗拒我就哭着凶他，他真的就配合一些。刚开始每天涂药我都要崩溃，因为伤口真的惨不忍睹。我在瘫痪猫咪家长群得到了一些温暖安慰，但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却一直围绕着我。

lucky病恹恹的样子持续了大概一个月，但伤口有在愈合。我每次挤尿都很小心，尽全力做好清洁和消毒。正在我每天心疼到看不到希望的时候，突然有一天，lucky看见刚端上桌的鱼突然兴奋起来，妈妈给了他一块，他居然大口大口吃，吃完还要，那天我们全家都好高兴，啊，lucky终于好起来了。

lucky开始胃口大开，心情大好，会跟着我玩，追他最爱的乒乓球在地上打滚求撸。但是，这样的日子没有持续几天。由于肾的负担越来越重，我明显感觉到他膀胱逐渐变硬，挤尿工作也越来越艰难，医生抽出来的尿也逐渐颜色异常。

后来的日子我到现在还在尽力忽略。lucky逐渐开始忧郁，总是躲到黑暗的角落或者是阳台花圃里，尿的血越来越多越来越红，又迅速回到了之前的奄奄一息的状态。再后来，他开始吐，药都没法消化就呕出来，从早吐到晚，看着就非常痛苦。但是lucky很爱干净，知道吐的东西我要清理，就会憋着马上爬出窝里到一边再吐。

我把他的小窝放在我的房间，以便我可以随时照顾他。因为他有时候很无助，他吐得难受就会到床边扒拉我，朝我委屈地叫。我又害怕又心痛。但是我也不得不意识到自己正逐渐冒出来的恐怖念头：死了就解脱了。这个念头出来之后，我觉得自己非常过分，盯着他无辜的清澈眼睛的时候我无比羞愧。

2021年3月3日凌晨开始，lucky趴在他的窝只有虚弱的呼吸。我知道一些可怕的事情要发生了，但是我在骗自己说，没事，睡一觉lucky就好了。3月4日，我感觉lucky真的要离开了。但是我不愿意面对，到银行办理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业务，并向家里人说不办不行。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要走开。走之前摸了摸lucky，跟他说你好好休息等我回来啊。银行业务办理到一半，弟弟一个电话打过来大喊说lucky没了，我在工作人员面前表示得镇静，上了公交车开始疯狂流泪。

那段路上我悲伤、心痛、有负罪感，也有不应该有的解脱感。回家的路我没有加快步伐，也没有刻意放慢，好像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只是我的眼泪没有停过。

回到家，lucky的眼睛已经空洞了，身上还是暖乎乎的。我像平时那样摸着他，眼泪一下又决堤了。我不知道要怎么办，我让他躺在他的小窝里，一如他睡觉的模样。妈妈下班回家听到了这个消息，她前去摸了摸他，像平时一样的语气跟他说话：“lucky，你睡着啦？这次可以睡个好觉了啵。”我又哭了起来。

晚上，爸爸去楼下的花圃里挖了个大洞，就在我们种的两棵木瓜树中间。小时候lucky和拉堡经常在这里玩，也还能爬上当初还不高的树。我用我的衣服包裹住他僵硬起来的躯体，放上了他之前的玩具、猫粮和猫薄荷，一边哭一边把他放到了这个深深的洞里。我抚摸它一次又一次，直到爸爸催促我。我说了很多乱七八糟的道歉话，但我知道我最不应该的就是今天没陪他最后一程。

如果lucky还活着，这几天应该是过3岁生日了。两年多来，我无数次回想着他的到来和离去，无数次为他的生命感到痛苦和绝望。我在想，他生命的最后在想什么呢？他这么懂事的小家伙，是不是只期待我们能在他身边呢？可是，他最终还是孤单地在他的小窝里回到了喵星，眼睛都没有闭起来。一想到这我就无法原谅我自己的自私，我究竟为什么要逃避？我究竟为什么不让他没有痛苦地离去？

那段时间寻求了很多外界的帮助。寺庙禅修、看《最好的告别》、去社交媒体找共鸣、写日记、大哭、心理课上寻求老师建议......但是我还是会被这种逃避造成的遗憾自责情绪捆绑，认为是我的自私才让lucky离开得很痛苦很孤独，他明明是可以不用经历这一切的。

lucky是个特别好特别好的小家伙，温柔、懂事，可是他却遭受了如此痛苦的这一切。我替他抱怨命运不公，也自我埋怨没有给他提供更多选择。这种情感让我感觉活着本身没有意义，但是又会希望lucky有机会的话能够好好活着。他是想好好活着的，我知道他想。可被宣判之后，一切徒劳之后，我们到底要怎样的表情去面对现实的逼近呢？

两年后，一谈起来，我还是会为我的小天使泪崩，还是会憎恨逃避的自己。我想和过去告别，但又总是被过去困住。我好想他，但又希望他下辈子不要来人间了。只是，我还欠他一句再见。

#告别一位作家

三毛住在我心脏的哪个部分？

@甲

我的心脏有我的拳头那么大，主要由4个心腔和4组瓣膜组成。不幸的是，他们统统被一些家伙霸占了。占领左心房的是一些雷打不动的人，杰克·伦敦，王尔德，茨威格，他们攻势很猛，我想他们可能永远都赖在那里不走。而左心室住的是两个黑暗的男人――芥川龙之介和爱伦坡，两个类变态终于有机会一起讨论各自作品中的哥特元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徘徊在右心房的往往是些过客，J.K.罗琳，保罗.科埃略，钱伯斯，他们积极、热血、有干劲，因为他们期望有一天能够前往左心房定居。至于右心室，虽然是贵客，却常常被冷落，因为像赛珍珠、黒塞、加缪这些人，频繁出现会让我很累的。

这些人就像强盗一样，霸占、俘虏、擒获，不管你用哪个词的描述，这个心脏已经不属于我了。但是，我隐约的记得，以前她是属于一个中国女人的。她美丽，浪漫，智慧，坚强……去翻翻词典，在一些人眼里，她几乎涵盖了所有和美好有关的词汇，最后，连她的谢幕都那样无与伦比。她的名字叫作三毛。

我应该像赛珍珠感谢狄更斯那样去感谢三毛的。狄更斯给赛珍珠的童年以力量和快乐，而三毛给我的东西可能不仅限于童年。

话说第一次接触到三毛的作品，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是几年以前还是一世纪以前我不记得了——那时候广播里放了一段有意思的东西，讲的是一个中国女人给她的外国丈夫做菜，并且骗丈夫说她做的那个（其实是粉丝）的东西叫作“雨”。我当时的感觉是，写这个东西的主妇太好玩了。而我楞楞地还真以为这是个做菜的节目，听的津津有味。直到某年某月看到了《沙漠中的饭店》那篇实实在在的文章，我才恍然大悟，这原来是三毛的作品啊——这是后话了。

而首次正式阅读的还是那部《雨季不再来》。这是三毛早期的作品，用她自己的话来讲，这是她年幼时的作品，是相当“不成熟”的作品，不过，幸好，我也不成熟。于是，两个都不成熟的小姑娘，一个书里，一个书外，成了排解孤独的伙伴——至少对书外的那个来讲，是这样。然而，到现在我都能清楚的记得《雨季不再来》里面的Echo是一个多么感性、苍弱、孤郁甚至有些神经质的孩子，她敏感，脆弱，她心中有他的安东尼。不过好在，“雨季总会过去”，也因为如此，我们的三毛从来都不是一个怨妇。

使我真正爱上了三毛的是那部《撒哈拉的故事》。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看过这本书的人都会爱上了三毛，爱上了沙漠。但是，就像三毛在序里所讲的，很多读者对于“《撒哈拉的故事》里的每一篇，每一个细节，每一件小事，甚而每一句话，都好似背通过了似的熟悉。”我想这太正常不过了，因为那些小事、细节就是那么吸引人。《天梯》中的荒唐搞笑的驾照考题；《死果》里面恐怖致命的诅咒；还有三毛那种把陋室住成宫殿的本事……“生命的过程，无论是阳春白雪，青菜豆腐，我都得尝尝是什么滋味，才不枉来走这么一遭啊！”我真的不信这些东西会从感受过的人的大脑中溜走。

至于菏西，他和三毛“是荷叶上的两颗泪珠”……其他的，我已经无话可说。

然而我一直不明白一件事情，这件事情也是后来我要感谢三毛的那件事情。那就是，对于三毛来说，好像只要身边有书可读，那她的灵魂就不会寂寞，无论是在台湾，在撒哈拉，在南美，还是在菏西不在的时候……也就是因为带着这个疑问去读，慢慢体会她，感受她，渐渐地，终于，我也变成一个酷爱读书的人。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开始读《鼠疫》，读《罗生门》，试着去感受法国的人性和俄罗斯的深刻。我真的感谢这种变化，因为，从此，那个曾经读《雨季不再来》的苍弱女孩也开始不知不觉地丰盈起来。后来的一天，我也终于发现，爱上书籍的灵魂不会孤独。

而现在的我，尽管已经不再去读三毛的作品，却好像《小王子》里面那只被驯养的狐狸——拥有了麦子的颜色。因为，三毛，这个万水千山走遍、数尽梦里花落的女人已经在心脏的某个地方住下了——她住的地方不是心室，不是心房，而是整个血管里，看不见、摸不到、却流满全身。

#告别一份工作

离开是一瞬的事，告别却如此漫长

@J

我曾经有一份干了十多年的工作——在IT公司做战略规划。我的工作内容跟公司如何发展有关，日常接触的是公司高层。

表面看这份工作很风光，但我又总是深感无力。在大老板身边工作，让我觉得自己的学习能力、工作经历，好像都无法支撑自己去做这样一个压力如此大，对能力和专业性要求如此高的工作。

我出生在一个小地方，读完硕士后就如愿进入了北京的大公司，获得了一份薪资不错、晋升空间也不错的稳定工作，一切看起来似乎非常顺利。但表面的顺利经不起仔细回想。高中时，我因为身边人“理科学不好才选文科”的说法而选择了理科。高考报志愿时，我又因为好就业而选择了计算机专业。闷头工作的时候，好像无论我怎么努力，也永远只能得到一个很普通的结果。

至少在我在的那个阶段，技术发展变化很快，而我需要去看技术发展趋势、去做洞察，为老板的决策提供基础的支撑。这要求对技术的热爱。但我没有。

经过很久的挣扎，我决定离开这份工作。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我已经四十岁了。

三十岁有了孩子后，我开始接触童书阅读，才发现了自己对童书和教育的兴趣。常常会想，自己当初选了文科，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呢？在挣扎于工作的那段时间里，我自己兼职做了3年多的读书会，每天都在阅读和记录。这才有了信心转行。

离开，是想有一个新的开始。但我并不是满心雀跃离开的。

做一个正式的告别并不容易。离开公司的半年后，我才真正开始做“告别”这件事。我重新梳理在这份职业中的各种关系，和公司的关系，和工作的关系，和领导的关系，和同事的关系......这些关系，有滋养，也有消耗。

尽管是我并不喜欢的工作，但当要真正告别的时候，其实有很多不舍，很多往事涌上心头，有痛苦，有欢乐。毕业后就在这家公司，公司就像妈妈一样，让我有依靠，而要主动离开，难免有些伤感。

告别，是和那份职业告别，是和在这份职业里各种关系告别。我在内心跟她们说，再见了，我将开启新的生活，所有的一切都会留在过去那份职业里。

距离辞职已经过去了5年了，离开我过了一段相当充实的生活，我不用去面对那些我无法面对的工作内容、人际关系，但是生命总是在轮回中，新的工作，依然需要我再次去面对各种新的关系。

5年后再来回顾，我反而想感谢那份谈不上喜欢的工作，它给了我很多成长，让我能用开放的视角来看周围发生的一切。也许直到五年后的今天，我能真正冷静地面对和梳理那份工作的时候，这场告别才算结束吧。每一次的遇见，都有故事发生。每一次的告别，将会孕育新的故事。

#告别一本书

人生，总要看向下一朵“繁花”盛放

@停云

那是很厚很厚的一本书，和很好很好的一年。

在北方生长的人，大抵会对南方有些奇妙的想象，我也不例外。于是中学时期爱读的书多是南方作家写南方水土，其中上海风情万种，曾经也纸醉金迷。穆时英写：“上海，造在地狱上的天堂”，而金宇澄写，“霓虹养眼，骨碌碌转光珠，软红十丈，万花如海。”

这便是《繁花》，上海文艺出版社的版本，是我曾经喜欢过的书。它的厚度约同于四五本练习册，放在书桌上十分显眼，是没法在上课时偷偷翻看的作品。

我记得，在《繁花》里，时间是交错的，空间亦然。六十年代或八十年代，角色行于其间，脚下一步一步踏出上海地图来。金宇澄用沪语铺陈沪生等人的所见所闻所感，细细碎碎的生活琐事，咿咿呀呀的角色话语，北方人读来吃力，却又迷人眼，所以就不在乎书的重量，课间放学都捧着看。

看到高中毕业，情节边看边忘，只记得一句“不响”，沪生不响，阿宝不响，两个人不响，大家不响。偏偏上海滩又总在莺歌燕舞，偏偏文字中仿若有人念着歌谣。不响，眼看窗外，雨打芭蕉。

透过《繁花》的纸张，我与想象中的上海无数次告别，又无数次重逢。最终到达黄浦江边上，繁花也就在我眼中了。

虽然我仍然为大家推荐这本书，但于我而言，《繁花》已然和我的中学时代交织在一起，不可避免地成为过去的岁月了。倒不是不再喜欢了，只是这本书好像已经随着时间留在了回忆里，如今我不会再去翻阅，就像人生不能只停留在过去的花蕊，总要看向未来下一朵“繁花”的盛放。

这或许是人生中为数不多的，自然而然、没有感伤的仅有美好记忆的告别吧。

#告别父亲

如果每一天都想你，应该也不用告别吧？

@小蛋糕kat

记忆以来，最难以抑制痛苦的时刻，是近十年前那个在香港的下午。出租车缓慢行驶在玛丽医院的外街，带动轻微的风，刚刚止住不久的眼泪又没有防备地涌出来，胸口那种巨大的哽咽好像永远不会消解。

很长时间没有看到父亲了，那时候心里好像没有什么太多感觉。毕竟从小父亲在我心里就是一个沉默的存在，他总是挺直腰背，坐在客厅的桌前看电视，足球、新闻、纪录片，总是一言不发，吵闹的音量也没有办法缓和严肃的气氛。所以，我以前总是很怕他，能在房间里待着，就不会去客厅晃荡。温柔的母亲很多时候是我们中间的传话筒。

后来，爸爸常去外地，虽然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但上初中的我只是开心于可以自由地在客厅吃零食看电视。直到妈妈告诉我他们是去北京、香港看病。我在浴室里用挂着的浴巾狼狈地擦眼泪。

胰腺癌，是癌症当中最痛苦的一种。父亲年轻的时候是个爱玩的人，和朋友一起熬夜喝酒、抽烟是他无法割舍的爱好。大概是因为这样，才会得这种可怕的病吧，我这样想。我坐在空无一人的客厅，电视是关着的，只有空调的嗖嗖凉风在隐隐作响。

爸爸绕了好多个城市之后，最后还是决定去香港住院，据说那里有很好的医生。我只是在很小的时候去过香港，早就忘了那里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只记得港式奶茶很好喝，和我们这边的普通奶茶很不一样。不知道爸爸在那里怎么样，他总是不愿意让快要中考的我去看他。

妈妈偶尔会回来，告诉我一些爸爸的情况，我知道她还是隐瞒了很多。看不见爸爸的时候，我好像还能假装他只是在外地工作，还能保持冷静的心态。

中考结束了，很顺利，比我想象的还要顺利，没有情绪上的过度起伏，该考的知识点也都复习到了，我想结果应该会很好。考试结束之后，妈妈在电话里告诉我，姑姑会带我去香港一趟。

到了香港之后，眼前的景色补充着新记忆。拥挤窄小的街道上，双层巴士在转弯时，我总是害怕它会倒下来。

拐了好几个弯，进了一间普通的病房，枯瘦如柴的父亲抓住了我的眼睛，随后我再不敢看他了……过了很久很久，由于无力坐起，他开始用虚弱的声音躺着和我说话。很多话我已经不记得了，但我记得他流着泪说，“如果后面有一个新的叔叔来，你不要叫他爸爸，知道吗？”

我忘记是怎么走出那间病房的，但我记得最后走之前我想回头看他，被墙挡住，只看到了白色的被单。现在才知道，那是看他的最后一眼。

我也忘记在楼下的洗手台，身边有多少个人经过，但我记得那时候大哭抽泣的时候，我真的差点一口气都喘不上来，我真的很想很想让那种抽噎停下来，但我做不到。姑姑伯伯们也只能沉默地等着我。

香港的出租车因为地形原因，总是很颠簸，忽停忽行的，让人头晕。物理的难受和心里的疼，让我什么也不能再想了。但我记得，我回答父亲的是，“我知道，因为我只有你一个爸爸”。

准确来说，我好像没有和父亲正式告别。但是爸爸啊，后来中考我真的考得很好，也如愿考上了喜欢的大学，来到北京，又考上了研究生。我后悔没有和你好好告别，但如果每一天都想你的话，应该，也不用告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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